乳品行业，一个丛林世界

秋风

中国两大乳品业巨头蒙牛、伊利正在争相出丑。

网上有关伊利“QQ星儿童奶”遭遇恶意攻击一事，经公安机关侦查，已经证实为一起有预谋的商业诽谤案。蒙牛“未来星”品牌经理安勇透过北京博思智奇公关顾问公司，借助一家网络网络营销公司和个人，在网上散布有关谣言，抹黑伊利产品。

对于警方这样的说法，蒙牛当然不能放任。不过，蒙牛使出了另外一招：它对外宣称，近年来，蒙牛集团曾多次遭遇诽谤事件。蒙牛称，经过公安机关查实，2003年到2004年间，伊利集团曾花费超过590万元，雇佣公关公司对蒙牛进行新闻攻击。有趣的是，伊利并非完全否认此事。

蒙牛公布此一消息，意在告诉外界，遭人抹黑在先，自己效尤在后。两大巨头如此互相揭短，倒也让人们更进一步看清楚了，它们其实都不是好东西。

这样说，丝毫没有幸灾乐祸的意思。相反，对它们，我愿意给予些许同情。这两家也都算成功企业，可能也进入中国或世界几百强排行榜了。企业的高管身价以亿计，出入豪门宦海，算得上超级精英。然而，今天，这两家企业却像两个被剥掉底裤的小丑，在大庭广众之下，被所有人嘲笑。两家企业的高管像无赖泼皮，当街厮打得鼻青脸肿。这个月底或者今年底，当高管们数着到手的巨额金钱的时候，会不会觉得，这点破钱，抵得上今日的窘丑吗？

人贵有廉耻，也即俗话所说，人活一张脸。但是，这两家巨头确实不要脸。像中国乳品行业这样毫无廉耻，尤其是巨头们的毫无底线，在整个人类商业史绝无仅有。从大头奶粉，到三聚氰胺，再到圣元事件，然后是两家巨头的丑闻相继曝光，乳品行业的巨头们大有不把自己毁灭誓不罢休的劲头。

如此无耻无底线，只有当代中国的某些商人有能力做到。从整体上看，中国商人群体的发育属于“先天不足，后天失调”。所谓先天不足是指他们成长于文明被彻底摧毁的环境中，他们中的很多人就曾积极参与这一毁灭文明的罪孽中。所谓后天失调是指他们进入商业世界后发现，权力无处不在。最初，他们也许不得不与向权力献媚，后来则主动向权力投怀送抱，借以获得机会——实际上是特权。垄断企业故不必论，私人企业，大凡成功者，有几个不靠权钱交易、官商勾结？

这两者因素加在一起，让当代中国的商人不再具有精神、灵魂。古今中西，商业繁荣的时代多的是，但没有任何一个时代，像当代中国的商人这样，把金钱视为最高价值。文明塑造灵魂，文明的根本是信仰。在中国的其他时代，和世界上其他地方，人们好赖都有某种超越性信仰，这超越性对象是高于金钱的。这样的信仰必然控制人们赚钱的活动，让人们在生意的世界中不去做某些事情。就像托克维尔所说的，哪怕人们相信在世间作恶来生会投胎为猪，人的行为也会有所忌讳。

只有当代中国是个例外。在文明被消灭后，商人们普遍地没有任何信仰。因此，他们无所敬畏，百无禁忌。这一代人的座右铭是他们普遍崇拜的某个人所说的“和尚打伞，无法无天”。在中国历史上，那些预谋做尽坏事的人所做的第一件事，都是杀死上天。唯有消灭了上天的监察，人才可以放纵自己，为所欲为。一旦天被消灭，人不畏天，自然也就不可能畏法，也就不可能尊重他人，当然也就不会约束自己。而一个群体，一旦不知道自我约束，那么，在严厉的法律，也不可能在他们中间塑造出良好秩序。

不过，他们会用自己的游戏规则来游戏。由此而形成一个特别的商业世界，其实就是霍布斯所讲的丛林状态。当代中国的商业世界，就是丛林世界。而且，越是成功的企业，越是成功的商人，越喜欢这种丛林状态，因为，他们本来就是丛林状态的受益者，就是丛林世界的胜利者。一个摧毁了文明根柢的商业世界，必然是劣币驱逐良币。乳品行业的巨头们相互十分娴熟地使用诬陷对方的阴招，就证明了这一点。

有趣的是，当这些巨头们的丑恶行径被揭露出来之后，对对手，他们没有一丝歉意。比如，乳品业两大巨头，就没有道歉。因为，丑恶就是这个丛林世界的惯例。两个混帐互相使用阴招，而被人揭露出来，每个人只会感到委屈，而不可能产生歉意。他会告诫自己，下一次，做事情要隐蔽一些，要在阴招方面进行创新，比如，把网络操纵的链条拉得更长一些，让人不能发觉。即使发觉，也可以以临时工的名义开脱自己。当代中国的企业的厚黑学权谋之广度、深度，鬼谷子已经瞠乎其后了。

真正让我感到悲哀的是，是这些企业的消费者们。这个世界永远会有混帐，如果乳品巨头们愿意堕落，就由他们去吧。如果他们喜欢丛林规则，就让他们相互伤害去吧。他们拥有巨额金钱，可以支配权力，消费者真的不能正面阻力他们，也不可能有什么监管机构真正监管他们。这不，公安部门已经说了，蒙牛部门经理的行为，竟然是个人行为！

然而，谢天谢地，这个商业世界虽然黑暗阴冷，但毕竟还是一个商业世界。因此，看起来软弱无力、也从来没有把这些巨头们正眼看两眼的消费者，其实掌握着他们的命门，那就是，完全可以不买他们的产品。消费者还是有选择的。消费者的作出正确的、负责任的选择，不仅对得起自己的良心，也可以教训那些无良企业，让他们学会文明一些经营，让他们有点廉耻。

只是，在中国，消费者的精神状态，在很多时候与企业并无不同。他们的眼里只有金钱。只要某个企业搞一个推销活动，降价两分钱，他就会疯狂抢购，哪怕他明明知道，这家企业曾经大规模地侵害其他消费者的权益，甚至自己曾经就是受害者。人们常说，有什么样的人民，就有什么样的政府；同样，有什么样的消费者，就有什么样的企业。当消费者计算的只是自己当下的些微收益，而根本不考虑伦理因素的时候，企业当然就会采用丛林规则。因为，这样的规则确实是利润最大化的捷径，而企业按照这样的规则游戏，也确实可以给消费者带来最大物质好处。

当然，明理之人会说，这一切好处都只在短期有效。但这样的说教，在当代中国不会有人理睬，因为，当代中国人基本上是物质主义者，而物质主义的基本信条就是：人迟早都是要死的，管它明天怎么样。

南方都市报，2010，10，23